半岛全媒体特派首席记者 王永端


(资料图片)

与于致荣、刘云明和李丽惠三乳儿不同,离开胶东育儿所的冷传杰没有去城市生活,而是来到了农村的养父母家。这些年里,他从一名农民成长为优秀教师。直到今天,与新中国同龄的他,还住在威海乳山市夏庄镇井子村。

实则,已经从教师岗位上退休享受晚年生活的冷传杰,早前,曾来青岛寻找生母无果。

“生母是在获知生父战场牺牲,精神受到严重打击,出走胶东育儿所的。”冷传杰说,有人看到他的生母早些年在青岛,现在的她不知道是否还活着,如果活着,已是近百岁的老人。如今,不管老人在世上还是在天堂,这些年里,他从没有怨恨过。

幼年的冷传杰与养父母的合影

育儿所里的孩子不撒谎

与此前本报报道的于致荣、刘云明和李丽惠三乳儿相同的是,儿时的冷传杰生长在胶东育儿所;与三名乳儿不同的是,冷传杰的生母当时在胶东育儿所,是胶东育儿所的一名工作人员。

“当时育儿所有严格的规定,哪怕母子或父子都在育儿所,母或父,不能养育和亲近自己的孩子。”冷传杰说,这样的规定,是出于爱心养护所有乳儿的需要。如果一个母亲或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孩子过于亲近,或者将所有的爱倾注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则无暇顾及其他乳儿。

正是胶东育儿所这种“看似无情却有情的大爱”,幼小的冷传杰对在育儿所里工作的生母没有印象。他的记忆深处至今仍是与其他小朋友一起,坐在长凳上围着大板桌吃米饭、看着幼儿园的老师在黑板上写字教他们认字、他们赤着小脚丫下河戏水捉小鱼的场景。

1953年育儿所合影,前排右六为育儿所里的克平

克平是冷传杰在育儿所的乳名,他至今不知道这个名字是身为军人的生父给他取的,还是生母给他取的。他说,胶东育儿所培养了他做事专心致志的性格。

“那时候,幼儿园的老师教育我们做事情不能三心二意。”冷传杰说,“吃饭也是一样,孩子们围在大方桌或长桌上吃饭,要吃干净,不能剩下米粒,更不能浪费粮食。”

炮火硝烟笼罩下的育儿所还培养了孩子们无私的秉性。

“那里没有爸爸妈妈,只有叔叔阿姨。”冷传杰说,大家生活在一个大家庭里,所有东西没有你的我的之分,都是大家的。一个苹果,大家分着吃;一把花生,大家分着吃;一锅米饭一锅汤都是大家分着吃喝。孩子们不能撒谎,每天统一起床、统一吃饭、统一休息,每人一个小床,阿姨和叔叔每天24小时守护他们。

“现在回想起那个大家庭,很留恋。”冷传杰表示,但这样的快乐最终还是随着育儿所使命的完成而终结。

和其他几名没有亲生父母前来认领的乳儿一样,幼小的克平目送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小伙伴离开。与几名小伙伴一样,最终他也等来了自己的“父母”。

常秀芹教授(右一)的纪录片《战争中的母亲—胶东乳娘》推动了寻根计划的实施

养父长信吐心声

“父亲”在当时一个乡镇的供销社上班。在那个年代,供销社是个好单位。

冷传杰至今记得,当时去育儿所接他的是他的养父和养父的一个朋友。那天,他坐在养父借来的一辆自行车的后座上,被养父载着回到了相隔育儿所18里路的“家”。那个年代,养母是个裹脚的小脚女人,所以养母没有去育儿所。

来到这个家,克平感觉一切都很陌生。

“爸爸妈妈都陌生,有时爸爸妈妈莫名其妙目视着我,琢磨我,琢磨得我心里发慌。”冷传杰说,他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总觉得不对,不习惯”,没有在育儿所里那种无拘无束的快乐。他在这个家庭里想小伙伴,想阿姨和叔叔。走出了育儿所的他,最终回不去育儿所里了。

幼小的克平来到这个条件富裕的家庭后,他发现自己是家庭里唯一的孩子,“爸爸”对他关怀备至。在村子里,他开始接受小学教育,后来他读完了初中。当身体和心智开始成熟时,一些传到他的耳朵里的风言风雨让他懵懵懂懂间开始思考。

“有人说,我眼前的父母根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冷传杰说,对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而言,这些话他无法辨别真假,但一个事实是,当他前往外村找同学玩时,养父母会跟着他,这让他越发琢磨起那些风言风语。

信息采集完已是夜晚9时,冷传杰目送工作人员离开

冷传杰曾几次想亲口问父母,他到底是不是他们亲生的,但这些话到了嘴边迟疑半天最终又咽了回去。面对冷传杰欲罢不能的眼神,养父可能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养父晚年时,曾将冷传杰叫到了病床边。养父颤抖着手,从枕下拿出一封信,并将这封信交到了冷传杰手里。养父要求他回去看看这封信,并强调说,信中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

冷传杰带走了这封信。

“当打开时,发现是养父写给我的一封长信。”冷传杰说,信里的大体内容是,他是这个家庭的养子,尽管是这个家庭的养子,但他的养父和养母仍视他为亲生。现在告知他的身世,就是希望他不要痛恨养父养母。

看到这封长信,我满眼都是泪,陷入沉思,不知道如何是好。”冷传杰说,“原来我在这个家庭这么多年,眼前的‘父母’不是我的亲生父母。”

“其实我不恨他们,我应该感谢他们。”冷传杰告诉半岛全媒体记者,“如果不是他们养我,我还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这一年是1974年。这年,冷传杰25岁。

工作人员为冷传杰采集寻根信息

生父战死疆场,生母出走

任何人知道自己的身世,最想找到的必定是给他生命的父母。

信件中,养父只是告知冷传杰来自胶东育儿所,但养父并不知道冷传杰的亲生父母身在何处,何种身份。

“我想找父母,但迫于当时全国上下的形势,不允许。”冷传杰说,在村里的这些年,由于养父母家境好,他上了初中有文化,所以村子里推荐他当了生产队的技术员,后来组织又推荐他去莱阳农学院学习。之后,他又到了当时的乳山一中,开始了他民办教师的职业生涯。

在农村,不管是当民办教师,还是结婚生子,面对妻子、孩子,他心中有一个不变的信念:要找到亲生父母。

胶东育儿所离他的家乡18里地,此时的他,他开始研究和追问胶东育儿所的历史,同时寻找当年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找多年前的小伙伴,并不容易。毕竟,这些生于军营和炮火硝烟下的小伙伴,在全国解放后,绝大多数已经跟随父母奔向全国各地,“新四军和八路军的后代,分布的全国各地,哪里好找”。

研究这段历史和寻找的过程中,冷传杰终于获得一条线索,他的生父是一名八路军,生母当时是胶东育儿所的一名工人。

这条线索的获得,对冷传杰而言异常重要。于是他根据这条线所,找到了当年育儿所的一名保育员。这名保育员对他说,冷传杰的生母叫滕吉花(音),生父从胶东军区南下奔赴战争一线后,身为育儿所工人的生母独自带着幼小的克平在育儿所。尽管母子均在育儿所,但根据育儿所“不能亲近自己孩子”的规定,生母很少与克平在一起。

有一天,一个噩耗从前线传到了育儿所。

“这名保育员说,当时育儿所的领导告知我的生母,生父在战场上牺牲了。”冷传杰说,接到这个噩耗后,生母嚎啕大哭,之后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的生母,精神恍惚起来。有一天,她偷偷出了育儿所,向青岛的方向走去。

显然,她出走后,将幼小的克平放在了育儿所。自此,克平的生母再也没有回来。

胶东育儿所有没有滕吉花这名工作人员?乳山市档案局和乳山市党史市志办公室提供的统计于1948年9月,如今存于山东省档案馆的《胶东育儿所工作人员名单》显示,当时育儿所里有滕吉花这名工作人员,时年25岁。

但相关资料没有记载克平的父亲的职务、姓名和牺牲在哪里。

工作人员为冷传杰采集寻根信息 (3)

曾来青岛中山路一带寻生母

在冷传杰看来,母亲获知父亲战场牺牲的消息后出走,至少说明生身父母感情很深,不然生母不会精神恍惚。身为八路军的父亲战死疆场、母亲出走后,幼小的克平成为遗孤。

“我曾考虑过母亲承受不了失亲打击,将我放在育儿所,可能寻短见的情况。”冷传杰说。

和育儿所其他孩子的情况不同,冷传杰一直以来寻找可能活着的母亲的下落。在寻访叔叔阿姨的过程中,那名保育员曾向他透露过一个消息,说保育员的女婿前往青岛时,曾在青岛中山路上见过他的生母。这一年是1977年。

获知上述消息后,冷传杰乘坐长途车从乳山赶到了青岛,并来到了栈桥附近的中山路。

当时冷传杰在中山路和周边转了好几天,期待出现奇迹。奇迹没有出现,后来他去了中山路周边派出所,派出所里给他查了人口信息,也没有找到母亲的信息。

“我的生母极可能在青岛。”冷传杰说,也有人告诉他生母离开乳山到了青岛后嫁人了,曾在一个纺织厂工作,但因年代久远,虽有组织帮忙寻找,也没有找到。

“当时生母的名字写的滕吉花,到青岛后有没有改名字,这些都很难判断。”冷传杰说。

多方找不到生母,冷传杰将所有的爱倾注家庭和三尺讲堂上。在民办教师岗位上教书多年的他,最终转为了公办教师。从教30多年来,兢兢业业,被评为“乳山市优秀教师”。

期待与生母或生母的孩子相见

冷传杰说,生活在农村的他,想不到自己离开育儿所已经60多年,退役军人事务部门还记得他这名在育儿所里长大的孩子。

半岛全媒体记者与退役军人事务局工作人员以及山东艺术学院教授、《战争中的母亲——胶东乳娘》导演常秀芹,赶到乳山市夏庄镇井子村,为如今已经73岁的冷传杰采集寻根信息和采访时,天色已晚。信息的采集和记者的采访在他的农家小院进行,小院尽管空气清新,但蚊子积聚。

老伴在院子里点了蚊香,身为老人独子的冷兵基拿着蒲扇站在老父亲面前,为老人驱赶蚊子。采集信息的过程中,天空落起了雨点,冷兵基赶忙拿来雨伞为老人和工作人员遮挡雨水。信息采集完成,已是晚上9时。

“生母离开育儿所,不管如今活在世上还是去了天堂,这些年里,我从没有恨过她。”冷传杰说,如果生母还活着,如果她在青岛或她再成家后的孩子在青岛,他有生之年期待与生母或生母的孩子有缘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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