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克鲁德曼：GDP超越美国，能代表中国更强了吗？

【文/保罗·克鲁格曼校译/戴苏越】

我在最近一篇专栏文章中讨论了关于中国经济面临的问题。虽然，这些问题看似很严重，但我也谨慎地承认中国三十年的经济奇迹已经使其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经济超级大国，其当前的问题不太可能改变这个事实。

但是，中国的经济实力到底有多强大呢？它已经是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了吗？还是说它仍然落后于美国？

是的，这取决于你使用什么样的衡量标准——目前并没有一个明确而单一的衡量标准，相反，选择什么样的衡量标准取决于你要尝试回答什么样的问题。

比较美国和中国经济相对规模的最简单方法，是采用每个国家的国内生产总值（GDP），这是用国家货币衡量的，并将它们按市场汇率转换为共同的货币——这通常涉及将人民币兑换为美元，尽管如果你反过来做也没有区别。在这个标准之下，中国位居第二，2022年的GDP为18.1万亿美元，而美国为25.5万亿美元：

图片来源：国际货币基金组织

但是，这种比较没有考虑到两国的物价差异。如果将生活成本的差异纳入考量——参照以“购买力平价”（PPP）标记的柱形图——中国已经领先很多。

为什么我们要参照物价？一个原因是，纵观历史记录，国家GDP所对应的美元可能会受到外汇汇率变动的剧烈影响，而外汇汇率可能是非常不稳定的。

几周前，我批评了《华尔街日报》针对美国和欧元区之间进行的一次非常误导性的基于美元的比较——这种比较声称，虽然这两个经济体在2008年的规模相同，但美国经济现在几乎是欧洲的两倍。实际上，我们的经济增长速度确实超过了欧洲，但《华尔街日报》引用的大部分变化不是因为欧洲实际增长疲软，而是欧元汇率下降的结果：

图片来源：FRED

从这张图表中，通过引入相对通货膨胀率的变化，我们可以看出这不是一个主要因素；这只是货币市场司空见惯的波动而已。

此外，比较经济规模时要根据物价调整还有另一个理由：当我们比较两个经济体的实际规模 ——即它们各自生产的总物品数量——或者比较两者的生活水平，我们需要知道一个经济体内的商品和服务是否比另一个经济体中的便宜，并将其纳入考虑。

当我们把像美国这样的高收入经济体与像中国这样的中等收入国家，甚至像印度这样的低收入国家放在一起比较的时候，这一点尤其重要。因为较贫穷国家的物价普遍较低，这是由于巴拉萨—萨缪尔森效应所致（贝拉·巴拉萨和保罗·萨缪尔森在1964年同时独立发现和分析了这一效应）。

要理解这种效应，我们需要想象一个简化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劳动是生产的唯一投入因素，而生产则被划分为可以在世界市场上交易的物品（如钢铁或飞机）和必须靠近消费者才能提供的物品或服务（如理发）。在这样的世界中，各国必须在可交易商品的生产中具有竞争力，因此他们折算成美元的工资水平将反映出他们在可交易商品（比如飞机）中的生产力，而不是非可交易商品（比如理发）。

但事实证明，技术先进的国家，虽然在各个领域比技术相对落后国家生产力水平更高，但其在可交易商品往往比不可交易商品具有更大的优势。因为这些国家的工资水平很高，工资水平反映在非可交易商品或服务的价格上，从而导致整体价格水平高于较贫穷国家。

通过数据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这种效应。我并不尝试进行严格或全面的测试，只是提供一个包含一些重要经济体的说明性图表。以下是这几个国家的价格水平，以美元GDP与平价购买力GDP的比值来衡量，对比以购买力平价计算的人均收入：

图片来源：国际货币基金组织

因此，当我们调整价格差异时，我们有确切的理由相信中国的GDP要大于美国——中国确实比我们生产更多的东西。

但是，这是否意味着中国成为了更加强大的超级大国？未必如此。

毕竟，我们试图回答的是什么问题？如果我们在比较地缘政治影响力，这种影响力来自于获准进入这个国家市场的价值，和这个国家可以给他国提供的援助金额之类的事情。而这些主要依赖于美元的GDP，那世界其他国家为什么要关心中国的理发是否比美国便宜？

说到某个我觉得无关紧要，但很多人（错误地）认为很重要的问题：中国的理发是否更便宜并不会影响美元作为国际货币的地位。

购买力GDP在地缘政治影响力方面可能发挥作用的唯一领域是，它可能影响一个国家发动战争的能力。几年前，我可能甚至不会提到这个问题。谁会在21世纪发动老式的征服战争呢？但是糟糕的旧日回忆似乎又回来了，GDP和军事实力之间的关系不得不再次被提起。

哪种标准更能衡量军事潜力？这点很重要。举一个并非随机的例子，用美元作为衡量标准，俄罗斯的经济体量是相当小的。在俄乌冲突爆发之前的2019年，它的经济规模用美元衡量比意大利还要小。但在购买力方面，它要大得多，尽管与整个西方相比仍然很小：

图片来源：国际货币基金组织

所以，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还不能确定。现代战争，甚至是正在乌克兰进行的战争，都是高科技的，因此进行这些战争与其说是总体生产，可能更像是为世界市场生产可交易商品。但事实也许并非如此，如果美国与中国之间关于台湾爆发战争，可能会提供一个测试，但愿上帝不要让我们去测试。

无论如何，如果美国和中国想要进行关于谁的经济更大的自夸竞赛，答案是，两者都可以获胜，前提是如果他们可以自己选择衡量的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