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新闻记者 关新耀 特约撰稿人 谷祁 受访人供图
(资料图)
火遍全网的“卖崽青蛙”遭遇法与情的拷问。
近日,上海、杭州、宁波等地传出城管治理“卖崽青蛙”事件引发热议。上海市城管执法局有关负责人给出了回应:“卖崽青蛙”虽是一种新业态,但性质上仍属于“擅自兜售物品”,必然要面临相应的监管。
但网友们却对“卖崽青蛙“抱以同情,不仅因为它形象呆萌,蛙皮之下有年轻人也有头发花白的老人,有关柔性执法的呼吁不断涌现。
谁在城市里变成一只“蛙”,为何选择这样一份工作,大象新闻采访了两位在成都、江西的从业者,听听他们的故事和心声。
1
27岁社恐男孩:穿上蛙服,恐惧神奇消失
小龙今年27岁,在成都工作。一个多月前的一天,一位朋友告诉他,自己最近正在卖蛙崽,一天能赚几百块钱。小龙就从网上买来蛙服和蛙崽,第一天,他给十几只蛙充好气,带到商场门口,没过几分钟,这十几只蛙崽就卖完了。
一只蛙崽卖15块钱。刚开始,他进货量小,每只进货价11元。后来,他发现卖蛙崽生意不错,干脆一口气进了1000只,进货价每只降到3块。最多时,他一天卖出过80只蛙。
小龙还有一份在游戏公司上班的工作,工作时间从凌晨0点开始,一直持续到次日上午8点。通常,他会在傍晚五六点钟出门卖蛙崽。
对小龙而言,这件事情带给他的快乐远超收入。他社恐严重,哪怕搭乘电梯,只要里头有人,无论是谁,他一看见便想立刻夺门出去。但戴上头套,恐惧神奇地消失了。
那一刻,他变成了一只蛙。
没人看得见他的样貌。顶着蛙服,他自在地和小朋友互动,和大人互动。他感受到人们对这只蛙的喜爱。有人主动找他合影,有人关心他会不会热,有人为他买水……他变得受欢迎,这些都是他在现实生活中难以获得的。
一次,小龙在地下通道卖蛙崽。两个女孩追着他,想看看头套下的他长什么样。她们追了他一路,他捂着蛙嘴,不让她们掰开。她们最终放弃了。他没有为此感到苦恼,恰恰相反,他觉得她们举动可爱,让他感到自己被关注。虽然在现实生活中,他并不希望自己被关注,可是蒙了头套就没关系。他说戴上头套,遮盖掉真实的自己,他才能展示真正的自己。
当家人和朋友问他在干嘛时。他是这么回答的:“兼职卖崽,传递快乐。”
2
叫父亲一起卖蛙的中年男子
江西卖崽青蛙“哈蛙蛙”(网名)同样将自己的工作视为传递快乐。
他有丰富的舞台经验。过去,他一直兼职婚庆主持,对调动情绪一事十分熟稔,且擅于察言观色。他给自己划定了清晰的目标客户:首先是小朋友,然后是年轻女孩,最好瞅准恋爱中的男女,接着就是疼爱孙子的爷爷奶奶们了。
假如有人要将蛙卖给他,他是不会买的。“因为没用对不对?说白了它就是一堆塑料。他说”赋予这堆“塑料”价值的是快乐,“相当于我给小青蛙注入了一个快乐的灵魂。”
和小龙一样,“哈蛙蛙”也从客人那里接收到很多善意。他有时会收到客人的礼物。糖果、碎碎冰、矿泉水、小黄鸭玩具。他说带给别人快乐,别人也会回馈快乐,“远远超出了找你买一只青蛙的快乐。”小孩的玩具,他通常不会带走,玩两下,夸赞一下,又还给对方。
但对他来说,卖蛙崽这件事,刚开始当然会有落差。
他出生于1985年,今年38岁。中年卖蛙崽,多少有些“生活所迫”的意味。过去,他在广东工作多年,在企业做培训师,给员工上课。前后有4万多人听过他的课。此外,他兼职婚庆和商演主持,迄今主持过2500多场了。
2014年,“哈蛙蛙”拿出几十万积蓄,开了一家婚庆公司。他娶了媳妇,生了孩子。2019年,二儿子出生。但赶上疫情,很多婚礼取消了,婚庆主持的活儿很少,他不得不将公司关掉。一家子还等着他养,家里每月开销至少8000。他去跑了两年滴滴,那时他很努力,每天出车十几个小时。
2022年,“哈蛙蛙”获得一个机会,回江西老家,进国企上班。他的工作稳定,月薪一般,每月5000。那年10月,他想回广东去,年底把妻儿接到江西来。
就在那时,他在网上刷到短视频,决定开始卖蛙崽。他辞掉了国企的工作。得益于那些过往工作经历,让他很快平衡了自己的落差。他说做主持和做讲师,早已让他学会解放天性,不去在意他人眼光。他信奉这么一句话,如果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出了洋相,“三天之后还有多少人记得?三天之后你还记得,那么过了一个星期,一个月,一年呢?所以我不怕出丑”。
父母自然无法理解他的行为。
有一次,“哈蛙蛙”回老家主持婚礼,干脆叫上父亲陪他卖蛙崽。他让父亲和他保持5米以上的距离,远远地观察他。他自带音箱,播放热闹的舞曲,主动给客人飞吻和拥抱。他碰了不少壁,但没有气馁。终于有人找他买了第一只蛙崽,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一小时内,他卖出15只。
蛙卖得不错,但父母并没有因此理解他的行为。父亲评价他的工作,“一般人干不了。”
3
“那臭味你没闻到而已”
这个工作,一般人的确干不了。
“哈蛙蛙”说蛙服里外是两个世界。外面,当周围所有人都因他感到快乐时,蛙服下的自己早已满头大汗,眼睛被汗水蒸得睁不开了。回家洗澡,水都是脏的。
一旦忙起来就顾不上休息了。“哈蛙蛙”常常隔3小时才将蛙服脱下,躲开人群休息一会儿。最夸张的一次,他8小时内只上过一次厕所。一天晚上,他结石发作,不得不去打掉一颗。因此,他现在每次出门都会带上一大瓶水,水里加点盐,以补充电解质。
蛙服不能天天洗,不然第二天无法出工。有时,他只能往里面喷香水以掩盖汗臭。有人跟他合完影说:“好香。”他心里暗笑:那臭味你没闻到而已。
穿着蛙服,有些危险变得难以预判。视野受限,容易撞到人,特别是小朋友。还有那些人行道上赶路的人、骑电动车飞奔过来的人,对他而言都是危险因素。当然也遇到过喝了酒的人过来拍打他的情况,得小心躲避。
“哈蛙蛙”的生活被蛙填满了。每星期,他会挑一天,去超市买两三百块钱菜,往冰箱里一塞,能管一周。对他来说,生活变成次要的。他瘦了30斤。
在“哈蛙蛙”看来,卖崽蛙之所以流行,是因为它方便、快捷,通过短视频,它带给了两点一线的打工人们精神上的抚慰。有时,几位本地粉丝来找他玩,在他身边坐着,也不怎么跟他互动。他们告诉他,如果没有他的直播,会睡不着觉。当然,他收到的回馈有好有坏,也有人冷嘲热讽。
他用一句老话鼓励自己:“胜不骄败不馁。”
4
快乐背后的担忧
蛙越来越多了。
小龙和“哈蛙蛙”都在路上遇到过其他蛙。
小龙会跟对方打招呼。问一句:“你今天卖了多少?”“我今天卖了20只。”“厉害,我今天才卖10只。”
他认识了很多人,更多是互联网上的——他在网上发与蛙有关的短视频和直播。一些生活不易的人来向他取经,问他如何花最少的钱买最好的衣服,衣服应该买多大尺寸的,如何挑选,哪里进货便宜,他将渠道告诉他门,让他们少踩一点坑。
他记得很清楚,曾有人跟他说,身上只剩500块钱,要花200多去买套衣服,再花200多元去买崽,然后去卖崽,他听了很心疼。
不过,更多人只是跟风。如今,二手交易平台上,已经有不少卖家在兜售自己的蛙服和充气蛙崽。有卖崽蛙接受媒体采访时坦言,自己一天赚的钱“还不够喝奶茶。”
这种“网红模式”开始遭到质疑。像所有火爆一时的网红经济一样模式,人们在短时间内一拥而上,它的可复制性极强,因此竞争激烈。然后,供大于求,潮流褪去,这门生意便渐渐冷却。
他和小龙都有自己的快乐,也有担忧。
比如小龙最近听闻一些蛙友的视频因为版权原因,被举报下架了。他知道“卖蛙崽”这个形象申请了专利,一旦被举报,自己就无法再穿着蛙服拍视频了。
他担心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快乐就要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