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全媒体记者 高芳 王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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胶州太平寺里傲然挺立1300年的银杏,即墨大管岛崖边花开花谢630岁的耐冬,平度东阁街道护佑乡民400多岁的古槐……在青岛七区三市,2575株登记在册的古树名木,以它们独特的生命形态、坚强柔韧的品性与城市相生相伴,守望着历史的根脉。
去年中旬,张晓军曾经带领团队对浮山所的青岛01号古树进行了复壮
一棵古树就是一块人文历史的“活化石”,做好古树名木保护管理是见证城市文明程度的重要标志之一。如今,这些古树名木的身边多了一队“古树医生”。他们长年躬身树旁,问诊把脉,守护这些古老生命以昂扬的活力,见证非凡壮美的城市发展。斗转星移,在这个草长莺飞的时节,“古树医生”将如何行动?他们又掌握着哪些回春之术呢?
望闻问切,病树回春
浮山脚下的生机
晨光熹微,山林在婉转清亮的鸟鸣声中苏醒,浮山脚下的荒草庵显得愈加寂寥,墙垣内的三棵银杏树伸展着高大的枝桠,叉向湛蓝的天空。这三棵银杏树均属青岛市一级保护古树,主干上悬挂的铁质铭牌,显示着它们不凡的身份:中间一棵年龄约630岁,西、东两棵年龄约520岁。
“一会儿给你打药,杀菌,再灌上营养液。开春了,好好长……” 张晓军一边抚摸着古树斑驳的树皮,一边低声念叨着,仿佛是对一位老友的慰问。
3月10日清晨,就在三棵银杏树旁,古树医生为它们开启了当天的“疗程”。
浓缩的营养液倒进水桶,搅伴稀释成咖啡色的液体,缓缓倒入古树四周的复壮井。这些去年挖凿的井下铺设了可渗透管道,直接通到树根附近,营养液倒入后,能充分渗透进土壤,让古树美美地饱餐一顿。
张晓军带领团队为荒草庵内的古树复查
中间一棵银杏树最为高大,粗糙的树皮上分布着不均匀的浅色斑块,那是去年古树医生们为它清理完溃烂面,又长出的新皮,就像焕新的皮肤一样,透着油亮。它侧伸出的一根大枝桠由一根钢管支撑着,擎在半空,钢管被涂成和树一样的棕黄色,就像老人拄了一个拐棍。
突突突,一阵马达声响起。抽水泵启动,灭菌液从大桶里泵出,在长长的细管里流动起来,古树医生手持塑料管的喷头,对着古树上下左右喷洒起来,顿时,整个枝干便笼罩在一片细雾中。
张晓军最关心靠近院墙西边的那棵银杏。他围着树走了几圈,仔细查看,断裂的树皮慢慢生长出一圈流蜡状的边缘;树根处窜出的新枝被削开一个断面,靠接在树皮上,“如果靠接成活,它们将代替断裂的树皮,成为新的输送渠道,为古树提供养分”;抬头仰观树冠末端,“一些枝条比去年也长长了六七十厘米”……一切迹象都表明,它正在慢慢恢复着生机。
张晓军还记得去年刚见到它的情景,“树皮脱落了半米宽的一圈,仅余下10厘米的连接,树上长满树瘤,裸露着的树干被野蜂筑了巢,野蜂、蚂蚁在腐烂的树干里爬进爬出”。那时正值4月,本是银杏树抽枝发嫩叶的时节,它的枝头却耷拉着稀稀拉拉的蔫叶子。
“树皮是树的血管,这手术怕是有点麻烦。”当时,张晓军看着眼前如此虚弱的古树,一阵揪心。
一台“心脏”手术
时间拨回2022年4月初,张晓军等人给三棵古树手术、复壮,治疗持续了一个月。
“树高23米,胸围420厘米,冠幅22米……”古树医院项目经理刘聪的笔记本上,清晰记录着“病号”的基本信息。他和张晓军、团队的7名“95后”小伙子,都是为三棵古银杏“主刀”的手术医生。此外,市园林和林业局组织的专家也赶来共同为古树会诊。
救治垂危的古树,就和给人治病一样,望闻问切,一样不少。
第一个项目是给古树做根部“CT”。古树医生通过检测仪,以树干为中心绘制根系检测轨迹,最大检测直径约20米,轨迹内便是古树根系分布大致区域。这项工作由一人员背负检测仪器围着古树顺时针扫描,另一人手持数据接收设备通过无线电进行数据采集,花费了半小时左右。
根部做完“CT”,树干再做“B超”,这回换树木雷达检测仪上阵。它连接着一台平板电脑,仪器启动后,古树医生手持仪器,贴紧树木,慢慢扫描一周,获得成像数据后,就能看到树干里的空洞或者腐烂程度,呈现出了我们肉眼无法看到的古树体内三维影像。同时,古树医生们还对现场枝叶和周围土壤进行了取样,精确采集环境情况,分析土壤含氧量及氮、磷、钾的成分等。
最终,一份详细的“体检报告”出炉,从根部分布、树干分析、叶片生理监测及土壤理化性质等方面进行了呈现和汇总,足足四五十页纸的数据信息,详尽分析了古树“病变”部位和原因。
有了这份详实的“病历”,手术开始了。
古树医生们从清理腐烂的木质部开始,手持工具小心地刮铲,“就像刮骨疗伤一样。”刘聪这样总结道,“把土壤一点点挖开,清理堆积的建筑垃圾,清除树根处的害虫、树瘤、腐败组织,铺设复壮井管道、换气管管道,再换上沃土,重新填满。”
木质部是树干的主要组成部分,已腐烂的木质部是滋生病虫害的“土壤”,必须全部清除,直到露出坚硬的木质部。
“清理基层、树体消毒、桐油防腐、挂网封口,这一套流程能帮助古树的中空部分尽快愈合。”如果说腐烂的树洞清理像局部伤口的清创,那么树根的复壮则是一台心脏手术,明显繁复多了,刘聪和团队的几个年轻小伙子累得手上都起了水泡。
荒草庵内的几棵古树,牵动着不少市民的心。大家来看它们复壮后的长势
古银杏树复壮期间,经常有爬山锻炼的居民进出荒草庵,他们很高兴看到专业人员来养护古树,有时候会主动上前跟刘聪聊上两句,在树荫下拼凑出一幅并不完整的历史片段:
此地建于明朝永乐年间,曾是明朝初期云南北迁人员的中转站,清代著名文士黄作孚曾经选择在此隐居,清代后期形成地方的重要庙宇,被荒废后,院子里的古树便没人打理了,缺失的树皮可能是被羊啃食的……
人们口中流传的这些故事碎片,就像树影一样斑驳,而古树与日月孤寂相伴,以生命的姿态记录着悠长的历史。
红花开在悬崖边
10日上午,张晓军带领团队“治疗”过荒草庵的三棵古银杏树后,随后来到福州北路上的观音寺,为这里两棵517岁高龄的银杏树进行了喷药灭菌、浇灌营养液等养护。
这两棵古树也是在去年接受了复壮手术,“树池太小,被水泥砖块固化了周围的土壤,我们去清理树根土的时候,拉了十几车建筑垃圾,里面还混着烂布条。”张晓军说起那次复壮古树的工程,“持续了一个多月,也是一个不容易的活儿。”
古树医院专业人员在观音寺内为古树浇养护肥
因为古树正位于寺庙大雄宝殿前,如果硬化地面,就会导致古树无法“呼吸”,进而失去生机和活力;可不硬化地面,人员通行又不方便。张晓军最后给出的解决方案是,距地面30厘米铺设防腐木,形成悬空的木栈道,这样既保护了树根生长环境,又可以方便走人。
令人感到欣慰的是,复壮后的两株银杏树很快就呈现出肉眼可见的繁茂,并在秋天撒落一地更加厚实的金黄,与古朴的雕梁画栋、朱栏石阶形成一幅绝美画卷。
10日下午,离开观音寺的古树医生们又马不停蹄地赶往胶州太平寺,继续给那里两棵1300岁的银杏树做养护。就在前一天,他们还曾乘船登上即墨大管岛,给生长在悬崖边的40多棵耐冬,做了体检。这些耐冬,有的树龄高达630岁。
山茶是青岛地区唯一能在隆冬季节开花的常绿树种,因此俗称“耐冬”。为了靠近那些开在悬崖上的花,古树医生们手脚并用,攀爬了一个多小时的山崖。
“光是量树高、胸径、冠幅,这几项就要四五个人合作,因为悬崖上石块高低起伏,连站稳的地方都找不到。”古树医生们给三株耐冬量尺寸就花费了近半个小时,这三株古树平均树高十二三米,冠幅达到十五六米。
“那些花开得十分红艳,顽强的生命力,令人心生佩服。”张晓军感叹道。在这座小岛上,常住村民总共不到20户,而这些密叶匝匝的耐冬日夜傲立崖岸,观海听涛,守护着海中的岛屿。
为古树跋山涉水不易,给生长在平地上的古树复壮也不简单。“爬上十几米高的脚手架修剪树冠枯枝,夏天顶着烈日工作几个小时,被毛毛虫蜇伤,被树枝刮伤都是常事儿。”
去年一年,古树医院为青岛复壮古树135棵,张晓军只休了3天,“好像有一种使命感在一直督促你。这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和动力,让大家一直奔波在给古树看病的路上。”
观音寺内两棵古树
“看到有的古树站在那里几百年了,一辈子都没有被好好护理过,就觉得很心疼。想着自己的步子要快一点,赶紧去给它们做治疗。”今年刚满30岁的刘聪说道。古树医生里,“90后”和“95后”占了七八成,这群年轻人对这些古老顽强的生命抱有一种“偏爱”。
为了这份工作,张聪从济南千里迢迢来到青岛。他还记得去年有一次去西海岸新区复壮一棵长在山顶的古银杏树,那时山路正在整修,被挖断了,一行人只能用绳子相互牵引着,在杂草丛生的山林里穿行,“爬了一个多小时才到,简直要把人累成狗。”每个人都背负着几十公斤重的设备、工具,本想可以走走歇歇,但是直到抵达山顶,都没碰到一块可以落脚坐下的平地。
树荫下的故事
“要怀着一颗敬畏的心。”干了23年古树养护,今年54岁的张晓军始终保留着一个习惯——在“手术”前跟古树唠叨两句:你得了什么病,需要洗个澡,或者需要治治伤。
张晓军的老家在菏泽,从小生活的村子里就有一棵古树。在他小时候,村里的一众孩子会爬上树捉知了,蹲在树下听老人讲故事,老树伴着他们慢慢长大。张晓军还记得,那棵老树的叶子会有清清淡淡的香味,放学后孩子们会蹲在地上,捡几片掉在地上的叶子带回家,小心翼翼夹在书里,那些叶子书签一直陪他走出小村庄,走进大学。
在张晓军看来,古树就像老人,“你对它好,它能感受得到。”这种情结一直延续了大半生。
张晓军带领团队为荒草庵内的古树喷洒药物
张晓军团队为荒草庵内的古树复查施肥
有一次团队在对一棵古树复壮时,两三个同事刚离开一处地面,树上的一大截枯枝便掉了下来,前后仅差了几秒钟。还有一次,突然下雨起了雷电,他们刚刚离开古树,一道闪电就劈了下来。
“这不是古树在保护我们是什么?”张晓军把这一次次的幸运都归结为古树对他们友善的“回应”。
刘聪面对古树不会念叨什么,但开工前他会抚摸一下粗糙的树皮,算是打个招呼。有时候,他会把古树的一些落枝和芽带回家做成盆景,以这种方式来延续自己和古树的缘分。比如,他从一株400多年的小叶朴树下带回一株幼苗,悉心种在花盆里;在一个精美盆景里栽下的枸杞老桩,则取自一株400多岁的银杏树下。
“我不喜欢打游戏,就喜欢摆弄些有生命的东西。”在刘聪这个“90后”年轻人的家中,阳台上全是盆景和花花草草。
张晓军的手机里保留着一段视频,视频里,一棵老槐树摇曳枝条,相簇成串的槐花如雪似锦,隔着屏幕仿佛能闻到扑面而来的香气。“这画面是平度东阁街道一位村民拍下来的。”复壮这棵400多岁的老槐树后,张晓军等人再去养护时,住在古槐附近的一位大姨特意跑出来感谢他们,兴奋地一边展示槐花盛放的镜头一边感叹:“这花开得太好了,比往年多多了。”她还把这段视频发布到社交平台,还收获了众多点赞。
“去年我们复壮了太清宫里一棵200多年的石榴树,这棵石榴树已经好几年没开花了,复壮当年就开了一树白花,结了很多果实,当地居民还专门给我们写了感谢信。”青岛市园林和林业局二级调研员刘在雷亲历了每一次的古树复壮现场,同样目睹了很多感人的故事,“有时候我们去复壮古树,当地的老百姓都来送茶水送饭,表达他们的感激之情,古树在他们看来就像受人尊敬的、威严的老者,是他们的精神寄托。”
去年中旬,张晓军曾经带领团队对浮山所的青岛01号古树进行了复壮
“去年我们对生长势弱的300多株古树名木保护复壮,其中包括树龄在300年以上的67株银杏古树。”刘在雷说,今年对古树复壮工作将继续推进,计划复壮150棵古树。
2022年,青岛市完成300余棵一、二级古树体检普查,山东省公布认定的青岛市86棵一级古树,均已建档,古树有了自己专属的“身份证”。根据市园林和林业局一项最新调查数据显示,目前,青岛市共有登记在册的古树名木2575株,广泛分布于七区三市。现存百年以上银杏树约294株,其中树龄在千年以上的24株,树龄最大的已超过两千年,那些被古树庇荫的城市记忆,如涓涓细流,流淌进历史传承的脉络里。
“复壮古树的过程中,有时我们也会因地制宜,围绕古树在原址建起一座小游园。每当天气转暖,树下便会热闹起来,大人们乘凉,孩子们玩耍,人们畅聊着城市发展的传奇,树叶沙沙,笑声盈盈……”刘在雷说起这些场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