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半岛全媒体首席记者 王永端 陆金星

“赭岛需要村民看守……”1974年秋的一天,即墨县(今即墨区)山东头村的大喇叭里传来动员令。自此,村民兵王加辉带着全家人登上了这个最高海拔40.2米、面积仅有0.16平方公里的海岛,一守就是48年。


(资料图)

48年过去,王加辉和早年的民兵队伍没让海岛的一草一木受损,但跟随他进岛的妻子却被大海卷走遇难。当一个个守岛人离岛安度晚年时,只有76岁的王加辉扎根海岛至今,坚守平凡,创造不凡。

今年10月初,省文明办发布第126期“山东好人”名单,王加辉榜上有名。

全家离村上海岛

赭岛是个什么岛?当年28岁的王加辉并不陌生。在他的记忆里,这个岛上怪石嶙峋,灌木丛生,从村边的渔码头划船,需要3个多小时才能抵达。

村里动员村民护岛,积极要求进步的王加辉决定响应号召,跑到村委会和大队书记一说,书记同意了。

但他的妻子陈素香却不同意,“在村里过得好好的,为啥要跑到一个海岛上?”王加辉百般劝解,妻子才勉强同意。

王加辉抚摸石碑向记者介绍建岛过程。

上岛时已是1974年11月中旬,透骨的寒风席卷着青岛最东端的山东头村。“只要国家需要,我一定以岛为家,坚持到底。”王加辉对乡亲们说完这句话,就和妻子拖拽着只有7岁、4岁的两个女儿,告别父母和兄弟姐妹,带着锅碗瓢盆和地瓜干,裹紧棉衣上了一条木船。

3个小时的浪里颠簸,两个孩子和妻子吐了好几次。下船,登岛。一家老小肩扛手提,穿过眼前陌生的海滩,一趟趟将家什搬到了岛上一处闲置的屋子里。屋子是驻军撤离后留下的,位于海岛西北侧,共有5小间,3间用来居住,其他两间分别用来做饭和存放杂物。

赭岛地理位置。(截图)

“石炕上铺了些海草,海草上铺上凉席,被褥铺在凉席上,一家四口就这样蜷缩在一张床上过了第一夜。”王加辉依然记得上岛的第一个夜晚。

看着孩子挨冻的样子,妻子又不高兴了。“你想进步,你想当民兵,你想守海岛,我们不拦着,但是你不能让全家人跟着你,跑到这个岛上风吹日晒、受苦受冻。”身为一家之主,王加辉能体会到妻子心中的苦,唯一的办法,只有不停地劝说。

远眺中的赭岛

后来,随着几户村民先后到来,岛上有了人气,妻子那颗飘在8海里之外的心,总算落下了。

“1974年,上岛的有五六户。”王加辉说,“到了1975年天气暖和时,又有几家先后登岛,跟我一样巡岛。”

当时,山东头村明确规定,让村民上岛成立民兵队伍,是去护岛。让家属和孩子跟着上岛,是稳定护岛民兵的心神。护岛是义务,没有报酬。

当年王加辉和其他守岛民兵的合影,中间的就是他。

扛枪巡逻海岸线

民兵驻扎海岛,守护的是茫茫大海上这片高出海面的国土。

赭岛面积仅有0.16平方公里,南北长0.8公里,东西宽0.35公里,最高海拔40.2米。别看岛子小,但它位置重要,是田横岛的前哨,周边渔业资源丰富。除了一人多高的野草,岛上还有几十种树,以及鹌鹑、黄鹂、鹈鹕、云雀等10多种常年栖息的鸟类,是候鸟迁徙的驿站。

在岛上,巡逻的队伍5人一班,王加辉与班长王永占、民兵王希珏、王建波、王云山被安排在了一个班里。

石碑上刻着建岛官兵的名字。

驻军撤走后,除了3眼淡水井和数间营房,什么也没留下。进出一趟海岛,光在海里就得漂6个小时,遇上风浪大潮,有可能十天半月出不了一次岛。陆地上的粮食运不进来,生存是个大问题,民兵们只能想办法自给自足。

捕捞的螃蟹出锅了,王加辉露出笑容。

一个便利的条件是,鱼虾蟹和海螺可以就地捕捞,但粮食需要种植。要种粮食,就需要土地。就这样,从上岛第二年开始,王加辉等人伸胳膊挽袖子,在岛上开垦起荒地。

“那时没有机器,全靠人工。只要是在海岛上的,吃海岛饭的,能抡起锤子,扬起铁锹的,不论男女老少都得上。”

岛上有淡水井,王加辉挑水回家。

0.16平方公里的小岛,就这样被开垦出了一片一片的田地,玉米、大豆、小米种子点上了,白菜、萝卜、辣椒苗子种上了。老天没有辜负守岛人,送来了及时雨;秋天,粮食和蔬菜收获了,守岛人全家老小的口粮和蔬菜勉强有了保障。

除了开荒,王加辉还在自家院子的西南角,种上了一棵梧桐树。当树叶舒张时,一个女娃在梧桐树旁的房子里呱呱坠地,这是王加辉的第三个女儿。又过了一年,1976年,他的儿子降生了。此时的王家,从上岛前的四口之家变成了六口。

每天,陈素香在家照顾孩子,王加辉除了巡逻就是种地捕鱼。“当时整个岛上只有一条小木船,出海往往是三两个人一起。不管出海还是打鱼,渔船都要靠岸,但岛上没有码头。”王加辉等人又劈礁凿石,建起了一个小型港湾。

这条老船已经陪伴了王加辉二十多年,如今已腐朽漏水。

随着岁月延续,山东头村派到岛上的民兵队伍逐渐正规起来。1980年,他们不仅有了操练,手里还有了长枪、子弹以及手榴弹。身为民兵的王加辉,储存了整整一箱子子弹,还有数枚手榴弹。“都是地方武装部下发的,也是为了加强海岛的守备。”

在王加辉的记忆里,每年地方武装部会前往赭岛,在岛上进行打靶和投弹训练。每天晚上妻子和儿女们睡了,他就会和班里的民兵一道,扛上长枪提着灯笼,或在月下,或在雷雨中,巡逻在2.313公里的海岸线上。遇上可疑情况,他们就鸣枪示警。

从岸边到家,这条小路王加辉已经走了48年。

煤油灯点了21年

“岛是家,家是岛,岛就是‘战位’。”尽管岛子小,但王加辉等人早把这里当成了神圣之地。“岛是国家的,只要我们在,只要我们在‘战位’上,海岛就安全。”

在王加辉看来,他们驻守这里不但能保证海岛的安全,也能保证岛上的鸟儿和小动物不受侵害,岛上的草木不会发生火灾。

起初,赭岛上没有电,当8海里外的陆地上万家灯火通明时,岛上的人家却只能点煤油灯照明,一直延续了整整21年。

王加辉还保存着当年上岛带来的油灯,灯内还有煤油。

“直到1995年才有风力发电。”王加辉说,那年,当时的即墨市和镇政府工作人员及施工人员,第一次乘船登岛考察风力发电的可行性。一番考察之后,技术人员将线杆、风车以及储电设备带上岛,风电施工首次在岛上进行。

自此,岛上的第一台小型风力发电设备竖了起来。当简陋的屋里第一次通上电时,王加辉和妻子看着明亮的灯泡激动了大半天。

对每一个登岛人而言,来岛两三天会感觉新鲜,但四季驻守岛上,夏天太阳暴晒,冬春两季海风湿冷,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红旗处是王加辉所居住的位置。

“每年的10月中旬就得开始烧炕过夜,不然冷得受不了。”王加辉说,“烧炕的日子要持续到第二年的5月下旬。”

恶劣的自然环境,让一些守岛人先后回到了陆上的山东头村,王加辉的4个孩子也不例外。离开海岛后,女儿嫁人、儿子成家,但王加辉和妻子陈素香不为所动。王加辉认为,他是第一个主动走上海岛的守岛人,也是第一个在岛上入党的党员,不能别人走了,他就走。

岛上的一些风力发电装置已经废掉。

“守岛需要人,况且我是党员。”王加辉说,“几十年了,我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石一田都有了感情,岛上的每一寸土地都有我的脚印。”

无限深情的背后是无尽的孤单。

刚登岛那些年,每个春节,王加辉站在星空下的海岛上,遥望着对岸陆地的万家灯火,当陆上人家在鞭炮声中吃年夜饭时,他和妻子、4个孩子却守着盏小煤油灯,“享用”岛上最好的白菜馅水饺。吃完饺子,他还要提上灯笼或带上手电,站在海岛的最高处巡视一番。

王加辉用蓄电池存储太阳能板转化的电能,照明没问题,就是带不起冰箱。

痛失老伴,初心不泯

斗转星移,岁月更迭,时间转眼到了2000年,王加辉和妻子登岛已经26年了。26年里,夫妻俩相濡以沫,妻子对他守岛的选择,也从最初的反对变成了支持。但谁也没想到,跟他一起吃苦、一起守岛26年的妻子,却在这一年永远离开了他。

“落潮的时候,她经常跑到海滩上,拾点儿小海货回家吃。”这年6月22日下午3时许,陈素香照例前往落潮的海滩上捡海货,在田里干活的王加辉直到下午5时,仍没有看到妻子回来。“那个点,海水已经涨潮了。”

王加辉赶往海岛。

感觉事情有些蹊跷的王加辉,放下农具就走向妻子常去的海滩。

“潮水已经淹没了海滩。”王加辉说,“没有发现她,当时我就觉得不妙。”王加辉在岸上大声呼喊妻子的名字,找了1个多小时也没见到妻子的影子。

76岁的王加辉凝视远方。

身为守岛人,王加辉知道这种情况下可能意味着什么。慌乱间,他用小灵通拨通了儿子的电话,儿子慌忙租了一艘快船赶往赭岛,并报了警。儿子和村民进岛后,沿着海岸一直找到天黑,也没有见到陈素香的影子。当地派出所接到报警后,开始向过往船只发出协查信息。

“当时基本判定,她一定是落水了。”王加辉说,“不然不可能找不到。”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大家又结队出发,一路人划船,沿着海岸线周边寻找;另一路开车,沿着陆地的海边搜寻。整整一天,一无所获。

当又一个夜幕降临时,王加辉和儿女们的脑子里充满着空白或恐惧。

房顶上国旗飘扬。

陈素香失踪的第三天,王加辉的儿子接到了派出所电话。当王加辉和儿子赶到派出所时,民警将一个耳坠摆在了他们面前,让他们辨认这个耳坠是不是失踪亲人的。

“我和孩子的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王加辉说,他一眼就认出那个耳坠,正是妻子常年戴着的。随后,警方载着他们赶到了赭岛10海里外的一处小型沙滩,辨认了陈素香的遗体。

“她可能是在赶海时不小心落水的,也可能是被潮水包围无法脱身发生了危险。”王加辉说,想到妻子已在海岛上和自已驻守了26年,他决定将妻子埋在海岛上,自己可以一直守着她。

王加辉在水井旁取水,这口井是当年驻军留下的,井口到水面有15米深。

妻子的去世让王加辉和儿女们悲痛不已。缺少了妻子的陪伴,王加辉更是整夜整夜无法安睡。半夜醒来,看着妻子的遗照,王加辉这个在海岛上守了几十年的老民兵,时常老泪纵横。他在想,如果那个夏天的下午,妻子没有去赶海补贴家用,这起意外可能就不会发生。

自从妻子去世后,王加辉有一段时间一直借酒浇愁,有时一边喝酒一边流泪,一边在心里默念妻子的名字。有时他会独自走到妻子的坟前看上几眼,转身又回到那间屋子里。

儿女们借此多次劝说王加辉,离岛回村安度晚年,但他仍坚持认为自己是第一个登岛的民兵,如今他的班长王永占和王希珏已经去世了,身为一名老党员,他应坚守下去。

王加辉守护的岛屿。

48年来,岛上的他经受着蚊虫叮咬;48年来,他承受着脚边乱窜的老鼠甚至蛇;48年来,他以肉躯抵挡着台风、酷暑、雷暴……

如今,王加辉居住的屋子顶上安装了光伏发电装置,他已不需再下地种田,儿女们面对“执拗”的父亲,时常登岛将米面副食品送到他面前,或通过过往船只捎到岛上。

昔日的护岛人都已离岛回村,只剩下76岁的王加辉,他用48年的坚守来兑现对党和国家的庄严承诺,每天仍会登上最高处例行巡视。一年四季,面对惊涛骇浪、风雪雨霜,陪伴他的仍是脚下的0.16平方公里土地、葱茏的草木、成群的鸟儿,还有门口那棵生长了47年的老梧桐树。

岛上常年栖息多种鸟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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